快过年了,但我们正在丢失自己的故乡。
把一句君设为星标,发现生活惊喜
年关将至,“在地过年”倡议发出后,一部分人在感慨有家难回,一部分人却如释重负,暗自庆幸。
我们和家乡、亲人的关系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一团和气,当不同代际的理念碰撞时,每个人的家庭都可能变成战场。“老人就是这个家的凝聚力,老人走了,树倒猢狲散”,只有经历过才懂。我们和家乡的关系若即若离,既是主人,也是闯入者、出走者。
在影评人阿郎老师看来,大鹏对《吉祥如意》最大的贡献就是不作为——他没有用艺术的手段去篡改生活。因而,《吉祥如意》弥散着一种简单的复杂,一种浅显的深刻,一种冷酷的暖意,一种善良的残忍。
1
没有敌人的战场
那顿晚饭,是《吉祥如意》的戏眼。姥姥去世,让这顿本该在年三十吃的晚饭,推迟到了姥姥葬礼结束之后。
原本是一场难得的合家欢聚,变成了三舅归属问题的讨论会。
三舅原来在辽河油田当保卫科长,四个兄弟姐妹都曾获得过他的帮助。这个为家族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人,后来得了一场病,智力仅维持在几岁水平,一直由姥姥照顾。姥姥去世后,三舅的未来就成了一个迄需解决的问题。
我一直觉得,在深不可测的人性面前,一部青春片其实也可以拍摄成恐怖片。一部讲述亲情的电影,也可以拍成战争片。
那么这顿晚饭,就是战场上的正面交锋。
和传统意义上的战争电影不同,《吉祥如意》里没有形状清晰的敌人。在争论过程中,最重的一句话是二大爷说的,“那还能把他杀了,还是咋地”。可过程一直刀光剑影、招招见血。
兄弟姐妹四人,但凡有任何一个人想真的收留三舅,都不会出现这场讨论。每个人都用阳光明媚的语言去掩饰翻滚在心底的想法,用火花四溅但毫无附着之处的情绪,去勉力缝合传统中那个叫一奶同胞的亲情。
“不管老人留下这么个麻烦也好,还是怎么的,你们毕竟是一奶同胞。”
“就是一个人帮四个人,我觉得挺难帮的,四个人照顾一个人我觉得还可以吧。”
“咱妈后事花的这些钱,连咱妈住院,全是由我,你知不知道?”
“我没花,你伺候的?”
这是任何一个伟大的剧作家都无法创作出的情节,是任何一位伟大的表演艺术家都无法完成的表演。好像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站在同一侧面的战壕里,可对面并没有明确的敌人,也全是无效的攻击。最后的结果也是三舅由兄弟姐妹四人轮流照顾。
这就是艺术和生活的不同,艺术需要起承转合,生活总是杂乱无章。
在艺术的语境里,善恶截然分明,而在生活中,善恶互为一体,只是某一时某一事上的选择。艺术需要一个结果,生活里往往没有结果就是结果。艺术需要合理,生活则不。
所以,影片里那些镜头一掠而过的部分,比故意捕捉的部分,呈现出更为复杂的解读性。
比如,姥姥去世时,有人喊“三舅哭了”。比如,演员刘陆问自己饰演的丽丽,“为什么十年不回家?”比如,丽丽的突然出现。比如,没有经过任何美术置景过的姥姥家。
2
吉祥不如意
提到《吉祥如意》,就绕不开影片的结构问题。《吉祥》和《如意》两部分,既相互并列又互为一体。在《吉祥》里提问,在《如意》里解答。
影片有三个细节可以摆放在一起。
三舅总叨咕的文武香贵,是四个兄弟姐妹的名,也就是说老王家,在他们这一辈,算上他,一共兄弟姐妹五人。到三舅的下一代,就只有一个独生子女丽丽。
影片最后,一家人照全家福的时候,背后的房子上写着,“实施全面两孩政策,促进人口均衡发展”。
中国改革开放,变化天翻地覆。在思想上,一个西方人活了四百年才能经历的,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就经历了。可用于发酵的时间容器,也不过仅仅是四十年。
相比于贯穿在传统里的诸多规矩,自由获得了更大的生长空间。几乎所有的自由最先出现的时候,都是破坏性大于建设性。终于等到了一个允许破坏,也有耐心等待建立的时代。
但也不得不面对的是,两种或者两种以上截然不同的生活观和世界观,拥塞在一个物理的时间和空间里。几种思维的横截面,平时以北京和集安为分界点,有意无意地彼此逃避,保持各自的相安无事。
可一旦通过春节,进入到同一时空,摩擦与撞击所产生的火花,就变得异常灼热。这种灼热,曾经体现在对婚姻的态度上,也最终体现在对赡养的态度上。这种水与火的冲突,因为都知道只有七天的有效期,就都默契地借用亲情去遮挡,以维持表面上的其乐融融。
《吉祥如意》拍摄出了那种表象上的吉祥,也拍出了吉祥下面每个人的不如意。
在中国传统的农耕文明的余光里,三舅的未来还能交给兄弟姐妹们去轮番照顾。可随着一种社会结构的瓦解,一个新的社会性问题就摆在每一个观看者的面前,那么独生子女一代的未来呢?
3
丢失的家乡
导演大鹏找刘陆饰演十年没有回家的三舅的女儿丽丽,但在拍摄中途,丽丽回来了。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,挽着父亲出门散步,和二大娘谈论父亲的一些生活细节,和导演大鹏说,那个饰演她的演员还挺像她的。
那顿晚饭,家里人因为照顾父亲的问题而发生争吵时,饰演她的演员情绪崩溃,她坐在一旁玩手机。
大鹏说,后来看片,到这一幕的时候,丽丽做出的还是相同的动作,又拿出了手机。这个世界很大,可她也只能逃到手机里了。
其实,无论是导演大鹏还是这位丽丽,都是家乡的闯入者,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和家乡土地已经迥异了的气质。同时,他们也是家乡的出走者,只要一触动那个开关,不需要多久的时间,就会和这块土地再一次发生他们都不太敢面对的关系。
他们成为了客人,可归根结底还是主人。他们一直想要改变,并以为已经改变了的东西,最终发现,还在血液里流淌。
在影片里,母亲说了一句话,“树倒猢狲散,老人就是这个家的凝聚力,老人走了,以后这样的聚会大概不会有了。”
出走的一代人,和家乡的维系越来越微弱。家乡还是家乡,但已经成为出生地,或者户口本上的籍贯地。一代人正在丢失自己的故乡。
所以,对于同一件事物,《吉祥》是用一代人的目光去注视,《如意》是另一代人的目光注视。
在《吉祥》里,上一代人在依稀的传统亲情的推搡下,三舅获得了亲戚们的照顾,问题暂时获得了解决。在《如意》里,无论是大鹏还是丽丽,都束手无策,丽丽只能躲进互联网里,大鹏只能一次次流泪。
因为我们知道,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三舅,在一场关于自己未来的讨论里,当事人失去了发言权,成为一个缺席者,一个旁观者。
即便是这部《吉祥如意》,也是用尺寸有限的理性对无边无沿的感性,进行的一场强行解析。
《吉祥如意》最令人敬畏的就是它的勇敢,因为勇敢而真实,因为真实而残酷,因为残酷而温情。弥漫着动物世界里本能的追逃,也散发出人类优良传统最后的微光。
除了勇敢,大鹏对《吉祥如意》最大的贡献就是不作为。
他没有用艺术的手段去篡改生活,生活则赠与了他一个最伟大的剧作家所能给与的一切。《吉祥如意》将一个时代的裂缝,推到了一个极端。在现实面前,亲情冷酷到残忍,但最终敲断骨头还连着筋。甚至,亲情的温度本来就是绽放在残忍现实里的花朵。
从这个角度来说,《吉祥如意》弥散着一种简单的复杂,一种浅显的深刻,一种冷酷的暖意,一种善良的残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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